传习录

《传习录》由王阳明弟子所记,是王阳明问答语录和论学书信的简集,包含了王阳明的主要观点,是儒家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哲学著作,“传习”一词源出自《论语》中的“传不习乎”一语。
来书云:“聪明睿知,果质乎?仁义礼智,果性乎?喜怒哀乐,果情乎?私欲客气,果一物乎?二物乎?古之英才,若子房、仲舒、叔度、孔明、文中、韩、范诸公,德业表著,皆良知中所发也,而不得谓之闻道者,果何在乎?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,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、困勉者乎?愚意窃云,谓诸公见道偏则可,谓全无闻,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。然乎?否乎?”性一而已。仁、义、礼、知,性之性也;聪、明、睿、知,性之质也;喜、怒、哀、乐,性之情也。私欲、客气,性之蔽也。质有清浊,故情有过、不及,而蔽有浅深也。私欲、客气,一病两痛,非二物也。张、黄、诸葛及韩、范诸公,皆天质之美,自多暗合道妙,虽未可尽谓之知学,尽谓之闻道,然亦自其有学违道不远者也。使其闻学知道,即伊、傅、周、召矣。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,其书虽多出于其徒,亦多有未是处,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,但今相去辽远,无有的然凭证,不可悬断其所至矣。夫良知即是道。良知之在人心,不但圣贤,虽常人亦无不如此。若无有物欲牵蔽,但循着真知发用流行将去,即无不是道。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,不能循得良知。如数公者,天质既自清明,自少物欲为之牵蔽,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,自然是多,自然违道不远。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。谓之知学,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。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,而或泛滥于多岐,疑迷于影响,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;若知得时,便是圣人矣。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,未免于行不著,习不察,此亦未为过论。但后儒之所谓著、察者,亦是狃于闻见之狭,蔽于沿习之非,而依拟仿像于影响形迹之间,尚非圣门之所谓著、察者也。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,而求人之昭昭也乎?所谓生知安行,“知行”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。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,虽在困勉之人,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。“知行”二字更宜精察。
【原文】
 
来书云:“聪明睿知,果质乎?仁义礼智,果性乎?喜怒哀乐,果情乎?私欲客气,果一物乎?二物乎?古之英才,若子房①、仲舒②、叔度③、孔明、文中、韩、范④诸公,德业表著,皆良知中所发也,而不得谓之闻道者,果何在乎?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,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、困勉者乎?愚意窃云,谓诸公见道偏则可,谓全无闻,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。然乎?否乎?” 
 
性一而已。仁、义、礼、知,性之性也;聪、明、睿、知,性之质也;喜、怒、哀、乐,性之情也。私欲、客气,性之蔽也。质有清浊,故情有过、不及,而蔽有浅深也。私欲、客气,一病两痛,非二物也。张、黄、诸葛及韩、范诸公,皆天质之美,自多暗合道妙,虽未可尽谓之知学,尽谓之闻道,然亦自其有学违道不远者也。使其闻学知道,即伊⑤、傅⑥、周、召⑦矣。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,其书虽多出于其徒,亦多有未是处,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,但今相去辽远,无有的然凭证,不可悬断其所至矣。
 
夫良知即是道。良知之在人心,不但圣贤,虽常人亦无不如此。若无有物欲牵蔽,但循着真知发用流行将去,即无不是道。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,不能循得良知。如数公者,天质既自清明,自少物欲为之牵蔽,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,自然是多,自然违道不远。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。谓之知学,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。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,而或泛滥于多岐,疑迷于影响,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;若知得时,便是圣人矣。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,未免于行不著,习不察,此亦未为过论。但后儒之所谓著、察者,亦是狃于闻见之狭,蔽于沿习之非,而依拟仿像于影响形迹之间,尚非圣门之所谓著、察者也。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,而求人之昭昭也乎?所谓生知安行,“知行”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。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,虽在困勉之人,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。“知行”二字更宜精察。
 
【注释】
 
①子房:张良,字子房,传为城父(今安徽亳州东南)人。汉初三杰之一,曾辅佐刘邦得天下,被封为留侯。
 
②仲舒:董仲舒,今河北省枣强人。西汉哲学家,今文经学大师,提出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观点,被汉武帝采纳,对后世影响极大。
 
③叔度:黄宪,字叔度,东汉汝南慎阳(今河南平御县)人,自幼家贫,德行彪炳当世,有颜回之称,终生不仕。
 
④韩、范:韩琦,字雅圭,相州安阳(今属河南)人,北宋名臣。范仲淹,字希文,苏州吾县人,宋真宗大中祥符进士,官至枢密副使、参知政事,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。韩琦、范仲淹出将入相,共保北宋太平,世称韩、范。
 
⑤伊:伊尹,商初重臣,出身奴隶,辅佐商汤灭夏。
 
⑥傅:傅说,商王武丁时贤相,传说原为傅岩地方从事建筑的奴隶。
 
⑦召:召公,文王的儿子。因封地在召,故称召公。与周公共同辅佐成王。
 
【翻译】
 
来信中说:“聪明睿智,真的是人天生的资质吗?仁义礼智,真的是人的本性吗?喜怒哀乐,真的是人原本就有的性情吗?私欲和客气,究竟是一回事,还是两回事?古代的英才,比如张良、董仲舒、黄宪、诸葛亮、王通、韩琦、范仲淹等等,他们功德卓著,都是由良知生发出来的,后人却不认为他们是通晓圣道的人,这是为何呢?如果说这是因为他们的资质天生便是优良的,那么那些安行圣道的人岂不是还不如那些学知利行、困知勉行的人吗?我自己私下里觉得,认为他们对道的认识不全面还可以,但是如果说他们完全不识圣道,就恐怕是后世儒生崇尚背诵训诂,对他们产生了偏见。这样说对不对呢?”
 
天性仅有一个而已。仁、义、礼、智,是天性的本质;聪、明、睿、智,是天性的资质;喜、怒、哀、乐,是天性的情感。私欲、客气是天性障碍。本质有清和浊的区分,所以情感会有过分或者不足,而障碍则有深有浅。私欲、客气是一种病的两个痛处,并非两件事情。张良、黄宪、诸葛亮以及韩琦、范仲淹等人,都拥有美好的天资,虽不能说他们完全知晓圣学,完全明白圣道,但他们自然与天道的许多地方都巧妙暗合,他们的学问离圣道已然不远了。假使他们完全闻道知学了,便成了伊尹、傅说、周公、召公了。至于文中子王通,也不能说他不知学,虽然他的书大多出自徒弟们的记载,中间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,但他学问的大概轮廓还是可以看出来的。只是现在年代相隔很远,没有确切的凭据,不能凭空臆断他的学问究竟到了什么程度。
 
良知即是道。不论是圣贤还是平常人,良知都自在人心。只要遵循良知并将其发扬流传,去除物欲的牵累蒙蔽,便都是圣道。只是平常人大多为物欲所牵累蒙蔽,不能够遵循良知。就像前面几位先生,他们天质已经是清明的了,自然很少被物欲所牵累蒙蔽,所以他们的良知产生作用的地方自然会多一些,自然离道较近。学者只需学习去遵循良知就行了。所谓“知学”,只是要学习专门用功在遵循良知上。前面几位先生虽然没有学会专门在遵循良知上用功,有的在岔路上徘徊,为别的东西所影响和迷惑,所以他们对道,时离时合,未能达到纯粹;如果他们学会了遵循良知,就是圣人了。后世儒生们曾经认为几位先生成就事业都仅是凭天资,评价他们是“行不著”“习不察”,恐怕一点都不会过分。但是后世儒生眼里的“著”“察”,也是受了狭隘的见闻和旧时习惯的蒙蔽的,只仿拟圣人的影响和事迹,也并不是圣学里所说的“著察”。以自己的昏迷糊涂,如何能使得别人明白呢?所谓生知安行,“知行”二字也是就用功说的。这知行的本体,就是良知良能。即使是困知勉行的人,也可以说他是生知安行的。“知行”这两个字,还值得精心体察。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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